Lei Pei

靜雯博客

如欲參看英文原文請瀏覽：nwasianweekly.com, under the opinion sectio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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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完全沒有準備好您會在1月27日離開了我們。

我的願望是有朝一日，能在您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回到香港；在您人生的最後時刻能和您在一起，並握住您的手。我猜我是不可能達成這個願望的，但您卻達成了。

多年來，您一直在告訴我和您的朋友，想在睡覺時安然離開這個世界。您說：「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睡覺時離開人世」。您甚至用英文對姑姑說：「Go go go（英文）和睡（中文）」。養老院的工作人員說，您往生的那天，洗了澡並吃了早餐，您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繼而慘白，工作人員帶您上床休息。她說，當她回來時，您已沒有任何反應。我猜您是遽然而逝，是屬於中國人所謂有福氣的「壽終正寢」——沒有痛苦——沒有忍受折磨——沒有心臟振動器重擊心臟——沒有針刺穿喉嚨或手去裝餵管。你的突然往生是給自己，也是給家人的禮物，因為當您受苦時，我們也深感痛苦。

在您去世的那個早晨，我在睡了7個小時後醒來，感到精神煥發。然而，當我在鏡子裡看著自己，哇！我的臉烏雲滿面氣色甚差，好像我有幾天沒睡上覺闔上眼。在中國文化裡，當一張臉蒙上一層烏雲時是拼寫出不好的兆頭。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什麼？後來，我意識到是您給了我另一份禮物，您在星期六走了而不是星期三我報紙的付梓日，您讓我擁有自己的時間，私下哀悼著您的往生。

我是通過您的孫子得此消息，但是我沒有看到他留在我手機裡的短信，直到在香港工作的兒子打電話告訴我，外婆過世了。我響亮尖叫，心臟如被突破百萬塊以致不能言語。丈夫把電話從我身邊拿走，並告訴兒子以後再聯絡。在我能夠控制自己之前，先哭了幾聲，然後抽泣了幾分鐘。即使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也淚如雨下。任何事情都可能觸發我的情緒，包括紐約時報關於美國聯合航空公司，將客戶從飛機上驅逐下機的故事，以至於她在臨死的時候看不到她的母親悲情。

弟弟告訴我要收集媽媽的照片，這樣他就可以做一個《向您的生活致意》的幻燈片。我翻了15到20本家庭相冊，找到需要的照片。您美麗的臉龐和微笑的照片，也同樣安慰了傷心的我。

您和我們的照片提醒我，作為一個家庭，我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難，而您到西雅圖的旅行，經常給您帶來驚喜。當您和西雅圖的香港電影明星，以及包括20世紀90年代最高級別的女政府官員陳方安生在內的其他政要在Bell Harbor中心見面時、當您和前州長駱家輝在他父母的生日聚會上時、當您為西華報大樓開幕剪彩時，您總是十分高興激動。當您和爸爸參加西華報和英文組妹報AsianWeekly十週年晚宴時，您們都與有榮焉得意洋洋。

您是一個了不起的母親，雖然手頭不寬裕，但仍努力維持家人的健康。您成了房東把房間轉租給房客，賺取額外的收入。即使奶奶做了大部分的烹飪活，您仍是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但是，對我們來說，最不可思議的貢獻是即使您幾乎沒有讀初中，也能培養兒女大學畢業。您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，但作出了一個勇敢的決定把我送到一所天主教學校讀書，以便讓我能接受良好的教育。您曾經對我說：「如果你不受過教育，就會變成一個無用的傻瓜。」為了讓我入學，您同意我應該改信天主教，這對您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犧牲。我還記得您是我三年級考試的家庭導師，小時候您把低價的材料為我縫製時髦的裙子，看起來比商店裡那些昂貴的衣服還要漂亮。

謝謝媽媽給我您此生沒能享有的東西——教育。您讓我能在美國自由去追尋夢想，而最重要的是，您給了我生命。

當我轉翻照片時，看到了我們曾經一起在日本、泰國、越南及在美國紐約、華府DC、德州、紐奧爾良等地旅行，共同享受著快樂時光。當我和丈夫及兒子從香港帶著您坐著遊輪到越南時，您真是興奮快樂。旅途中，這艘船停靠在離中國海南島很遠的城市，我們不得不步行至少一英里。你咒我讓您走路，因為只要一走路，您那條衰弱的腿就會疼得厲害，您不停地說：「我走不了，我走不了」。因為沒能找到出租車，我一直用鼓勵和輕推著您上路，最後，我們終於到了小鎮。旅途結束時，您說：「我的腳實際上已經痊癒了！」我們一起捧腹大笑。

您教給我的是您的學習精神，繼父鼓勵您在40多歲時學習英語。我簡直不敢相信，你從ABC開始，用了兩年的時間，每天練習寫英文單詞和句子，從來沒有錯過任何要做的功課。您在80歲患癡呆症期間，當和白人陌生人交談時，您會發出讓人驚訝地「我的女兒」、「高大」、「漂亮」等的英文單詞。

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，即使您患有癡呆症，也不會在醜與美的區別中被迷惑。當我不能決定買什麼樣的衣服而不知所措時，您會在幾秒鐘內在一堆衣服中指出最漂亮的一件，您的品味和美感總是無可挑剔的。

親友們安慰我說：「你媽媽現在自由了，了無牽掛了！」因為您有老年癡呆症這個怪物，影響了您的生活質量，您不再是曾經的您。有一次，我問您照片中的那個人是誰？您無法告訴我，而他是您的丈夫。您無法告訴我您的夢想，只能告訴我腦袋裡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了。朋友說忘記自己的記憶，是活在沒有意義的生活裡。我希望事情能被這樣簡單的看待，這樣我可以稍感釋懷，因為您的過世在情緒上重擊著我的心。

令人欣慰的是，我是兄弟姐妹中在您生命中最後一個舞台上，唯一和您在一起的人。去年12月下旬我和您在一起呆了12天，包括聖誕節和除夕，儘管您的一部份時間在醫院。有人說我的一切發生在12月，這是命運使然，然而無論如何這是我的福份。去年11月， 您的孫子（我的兒子）和他的未婚妻在香港拜訪了您，開著車帶著您外出吃點心。他們說，您的胃口不錯。當您坐輪椅的時候，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才能把您從養老院裡帶出來，感激兒子們這樣做。幸運的是，我的整個家庭，包括丈夫，在您踏上下一個世界前，都有機會能和您在一起。下個月就是您88歲的生日，可惜我們不能再為您慶祝了；您走了，我再也見不到您了！

我愛您，永遠永遠地懷念您！

——女兒　靜雯